第八號當舖，水和火 － 對廢除死刑是否能減低誤判風險的另類思維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有他那張微笑著、低著頭的臉。
他難道不知道這是一單蝕本生意？但這種不應有的正義感叫他感覺快樂。
少女的五年光陰對她其後的一生無比重要，老闆才不願那名貪錢的母親肆意褫奪破壞。

 － 第八號當舖，深雪著

因為生命刑無法補償，所以廢除死刑後，可以降低誤判的風險。這個理論向來是廢死聯盟主張廢除死刑的理由之一。但是換另一個角度思考，即使在廢除死刑之後，有可能誤判的風險非但不會降低，反而還會提高。

為什麼？

關於這個問題，要分兩部份說明。

首先，廢死聯盟這個主張有一個前提：除了死刑之外的刑罰，是可以補償的，例如財產刑可以退還，名譽刑可以恢復，自由刑可以賠償。在這個前提下，因為可以用其他可以補償的刑罰取代死刑，萬一誤判時，才不致於無法彌補。

但是在現實上，大部份的刑罰都是無法補償的。

在深雪小姐的小說『第八號當舖』中，描寫了一家願意收取任何物品的當舖。書中有一個客戶要典當的東西，是她十五歲女兒未來五年的運氣。

老闆的回答是：妳女兒的運氣不值這麼多錢，但如果妳願意典當妳未來五年的運氣，價錢可以提高一倍。客戶在見獵心喜之際，卻忘記了她未來的五年，將不會有任何幸運可言。走在路上會被從天而降的花盆擊傷，開車會出車禍，連關上門躲在屋裡，都會有賊人入屋行竊。

老闆這個惡作劇的原因在於：少女的五年光陰對她其後的一生無比重要，不容許任何人肆意褫奪破壞。

同樣的道理，如果有某個人，在二十歲時被判處無期徒刑，結果十年後發現當時的判決有瑕疵，於是除了馬上釋放外，政府也要為當年的疏失，付上一筆巨額的冤獄賠償。

但是很多人都會忘記，這個人二十歲到三十歲的時光，是無論多少金額都無法賠償的。

如果多了這十年的光陰，他或許會成為學者，成為工程師，最起碼可能是好幾個小孩的父親。

但是這些可能性，卻因為一個誤判，而永遠葬送了。

維克多．雨果的小說『悲慘世界』中的主角尚巴姜，二十五歲時因為偷了一塊麵包，在獄中待了十七年。

如果少了這十七年，他或許會更早成為卓越的實業家和市長。

如果少了這十七年，他或許有機會及時援助芳汀，而不是讓她因為鄰人無限制的勒索而剪掉頭髮，甚至最後因為積勞成疾而早逝。

如果少了這十七年，珂賽特或許還能見到母親，至少能擁有一個家庭，而不是在鄰人的虐待下成長，形同奴僕。

有沒有那個人可以告訴我，這十七年一共值多少錢？

釋尊曾經說過：『人生只在呼吸間』。這句話即在提醒世人，任何一刻的時間對個人而言，都是無價的。

在這個前提之下，司法單位所要做的，是減少誤判發生的可能性，而不是用一個無法補償的刑罰，來取代另一個無法補償的刑罰，然後再用『對方至少留下一條命』之類的犬儒觀點，做為逃避良知苛責的藉口。就像打乒乓球如果經常出界，應該考慮的是磨練自己的技術，而不是換一張更大的球桌，然後裝作沒這回事。

其次，在廢除死刑之後，為什麼誤判的風險非但不會降低，反而還會提高？

在韓非子的內儲說上有一個故事：

『子產相鄭，病將死，謂游吉曰：「我死後，子必用鄭，必以嚴蒞人。夫火形嚴，故人鮮灼；水形懦，人多溺。子必嚴子之形，無令溺子之懦。」故子產死，游吉不肯嚴形，鄭少年相率為盜，處於雚澤，將遂以為鄭禍。游吉率車騎與戰，一日一夜，僅能剋之。游吉喟然歎曰：「吾蚤行夫子之教，必不悔至於此矣。」』

鄭國的宰相子產在臨終前，囑咐接任的游吉說：火的外形令人畏懼而不敢接近，所以很少聽說有人灼傷；水的外形柔和而吸引人靠近，所以經常耳聞有人溺死。就像一條繩子放在地上，就算是三歲的孩子，也能筆直的走在上面；但如果將同一條繩子吊在標高四百五十二公尺，馬來西亞國油雙塔的塔頂，恐怕只有職業的走鋼索者，才有膽量能縱身其上。

同樣的事物，在不同的風險考量下，就會有不同的心理反應。

如果真的如同廢死聯盟所言，死刑的誤判是無法彌補的，法官在量刑時，勢必會較一般的自由刑，多一層道德上的考量。

而在廢除死刑，改以其他廢死聯盟認為可以『彌補』的刑罰時，法官的考量又是如何？

是否法官因為不用顧慮到道德上的壓力，加上萬一誤判也可以補償，於是在審理上就不再謹慎，反而使誤判的風險提高。就像很多車主在車子保了全險後，開車時就不太注意交通規則一樣？
 

日後萬一治安惡化時，是否因為外界要求『治亂世用重典』的輿論壓力，法官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之下，紛紛傾向採用較重的量刑，造成一般輕罪犯量刑過重的情形？
 

尤其在速審制度及法官裁量權不斷鬆綁的情形下，這兩個問題勢必會成為未來審判制度的隱憂。
 

關於這些問題，廢死聯盟並沒有回答我們。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也只能說，這些人對於『生命』這個字的衡量標準，真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生命的定義，並不僅止於生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