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廢死聯盟的一封信

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的各位，你們好：

首先，我猜測這封信應該不會出現在各位的電腦中（我已經聽見各位開始在找『回上一頁』的按鈕，對，沒錯，就是工具列最左邊那個箭頭，麻煩用力按下去，謝謝），畢竟我也是貴聯盟召集人口中『無知反智，昧於人類社會人道文明發展趨勢』的一員，但是既然貴聯盟已經發了公開信給我們，基於『禮尚往來』的傳統，發一封短箋，也算是人情之常，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首先，我很好奇貴聯盟為什麼會取『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這個名字。

因為從今年前任法務部長的爭議性發言開始，不，或者應該要拉到去年下半年為止，由貴聯盟的舉措觀察，我沒看到『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這個組織。
 

我只看見『四十四烈士後援會』，或者用最近流行的東洋風的說法，叫做『四十四烈士應援團』。因為這一年來貴聯盟的行動，幾乎全部都是為了『搶救』目前在各監獄中，等待執行的四十四名死刑犯。

貴聯盟投注了大量的心力及資源，來搶救這四十四名死刑犯。但鄙意以為，一個以推動『廢除死刑』為職志的團體，應該著眼於更可長可久的目標。

對於一個進行器官移植手術的醫院而言，目標除了移植手術的成功比率外，最終極的目標應該是：不要讓任何人成為器官捐贈人和受捐贈者。

那麼，一個以推動『廢除死刑』為職志的團體呢？

除了搶救目前的四十四名死刑犯之外，我認為貴聯盟的目標應該是：不要再讓任何人成為『未來的』死刑犯。

這個目標可以透過教育、虞犯的輔導及追蹤、輕罪罪犯的教化及回歸社會機制，當然，還有相關法令的修改。這個大目標或許要花很多年才能做到，但總比靠著和反對者丟泥巴仗，就想把已經定罪的四十四名死刑犯救出來要切合實際。

其次，貴聯盟的說帖中，反對死刑的理由不外是：

• 死刑是殘酷而不人道的。
• 執行死刑會對監所人員造成心理壓力。
• 法官判決時難保不會有偏誤，但生命權無法補償。

諸如此類反對死刑的理由或許還有很多，但是我認為，這無法說服目前的台灣的社會支持廢除死刑。

因為對大部份民眾的認知而言，這個訴求和每個人的生活經驗是脫節的。

英國人類學家奈吉爾．巴利（Nigel Barley）舉過一個例子：非洲瘧疾流行時，紅十字會曾經派衛教人員下鄉，向村民播放電影記錄片，來宣導瘧疾的成因、症狀、預防及治療方法，為了提醒村民注意撲殺瘧疾傳播媒介 － 瘧蚊的重要性，記錄片中還有大量瘧蚊飛舞及吸血的特寫鏡頭。

但是，這個宣導活動的成效並不是很理想，村民看完影片後，真的卯起來動手清理居家環境，減少瘧蚊孳生的人並不多。直到奈吉爾．巴利詢問村民後，才知道問題出在那裡。

對從沒看過電影的村民而言，他們認為只有像影片中那種有一間茅草屋大的蚊子，才會傳播瘧疾病原體，既然村裡從來沒有發現那麼大的蚊子，那有什麼好擔心的？

有點好笑，但至少聽起來很合理，不是嗎？

就今日的台灣而言，我們幾乎每天都在目睹暴力，高人口密度加上群聚於城市的人口分佈，更使得暴力幾乎就發生在我們身邊。撇開電視新聞和連續劇不說，每個媽媽都知道，上菜市場前要將金項鍊和戒指拿下來收好，免得買菜買到一半會被搶劫，或者因為剁斷手指或被機車拖行，結果買菜買到醫院的急診室裡去；上街時眼睛不要亂瞄，否則可能被拖到巷子裡毒打一頓。加上路上經常可以看到的飆車族。暴力早就燒灼進我們的骨髓和血液中，成為我們靈魂的一部份。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你認為不理性、反智、野蠻，但『治亂世用重典』早就成為大部份民眾的直覺認知，就像美國大部份人（尤其是像華人之類的少數族裔）還是認為抱著一把裝滿子彈的槍，會比抱著警察局的電話號碼要安全一樣。在這種環境下，要用像死刑很殘酷、法官會錯判之類的理由說服大眾廢除死刑，就像對一輩子沒見過幾把青菜的游牧民族高談『素食是健康的』一般不切實際，且收效甚微。

那好，如果我要宣導廢除死刑的話，又要怎麼做？

鄙意以為，如果要宣導廢除死刑的話，只要營造同意廢除死刑的氛圍，廢除死刑自然就會成為政策。

就以節育為例子來說，在三十年前，節育幾乎是每個國家領導人要面對的課題，而每個領導人採取的方法從文明的發放避孕套及安裝避孕器，到野蠻的限制戶口、強制墮胎、甚至於殺嬰，幾乎都有人試過，但限制人口的成效通常不是很理想，日後還為各個國家，帶來了或多或少的後遺症（像當初手段最激烈的中國大陸，如今就面臨男女比例不平衡，傳統家族結構及倫理的解體與消失，年輕一代抗壓性低之類的問題）。

但後來聯合國在東南亞的田野調查，以及針對開發中國家的研究發現，只要減少兒童的死亡率，加上改善民眾的生活水準，生育率自然會下降。因為生育率高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兒童的高死亡率，所以父母都會希望多生幾個，以免無子傳後；另外在經濟未開發，以勞力密集產業為主要收入的國家而言，兒童也是整個家庭經濟的廉價勞動力來源。然而在生活水準改善後，只要小孩可以平安長大，很多父母反而會希望少生幾個，以享受收入增加帶來的休閒生活，畢竟要把孩子養大，還是挺累人的（相信很多父母都會有同感）。

而要建立同意廢除死刑的氛圍，除了已經成為老生常談的被害人保護外，像替代刑罰制度的建立，尊重生命教育的正規化，甚至於警隊人力及設備的更新，蒐證技術的研發及專業團隊的建立，訴訟制度的改革等，都能從各個角度推動『建立同意廢除死刑的氛圍』這個目標。

只要營造同意廢除死刑的氛圍，廢除死刑自然就會成為政策。

老子在道德經第十九章中寫道：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當初念這一章時，也認為老子是個無知而反智的怪咖，直到虛長多年後，才知道這番話的苦心。

只有拋棄所有的道德包袱後，依據大環境的現實狀況因勢利導，真正的解答才會浮現。

希望這封信，能對貴聯盟及全國民眾能夠有一丁點的幫助。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