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媽媽桑、空姐與打蒼蠅的工具 － 寫在法務部三月四日執行死刑之後

法務部於四日晚間證實，部長曾勇夫先生已經批准管鍾演、王國華、鐘德樹、王志煌、莊天祝五名死刑犯的執行令，並於晚間7時執行完畢。台灣廢除死刑聯盟（以下簡稱廢死聯盟）得知消息後，於晚間8點30分至法務部門口，隨即前往法務部，點上5盞蠟燭與擺放5片黑紗，用沉默的方式抗議法務部執行死刑。

聯合報『法務部批准 5死刑犯伏法』新聞連結

聯合報『5死囚伏法 廢死聯盟抗議』新聞連結

台灣廢除死刑聯盟聲明稿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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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鄙人呼籲各位，以『哀矜勿喜』的態度看待這五名死刑犯。畢竟和其他的受刑人一般，他們也償還了他們所犯下的罪業。

那現在我們要討論什麼？

首先，是廢死聯盟在這次搶救行動中的訴求。

廢死聯盟一直告訴我們，馬總統應該落實『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及『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的條文，立即停止死刑執行。

但是事實上，『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並不是『廢除死刑公約』，此一公約鼓勵加入國以廢除死刑為目標修改政策，但並不硬性要求加入國廢除死刑。

聯合國在1989年通過，1991年生效的『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二選擇議定書』（又稱『聯合國廢除死刑公約』），才是真正的『廢除死刑公約』。

而台灣『並沒有』簽署『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二選擇議定書』，連施行法都沒有。

對於一個正朝廢除死刑邁進的社會，廢死聯盟的工作應該是從司法體系、從教育、從社會救助各方面從旁協助，營造『不需要死刑』的社會氛圍。

而不是一遇到個案就像瘋婆子般大呼小叫，警告所有人你已經簽了這個，簽了那個，所以沒得反悔了。

這種類似台語歌『為了十萬塊』中，媽媽桑搪塞女主角的老掉牙橋段，只會引起民眾的反感，徒增推動相關政策的障礙。

其次，廢死聯盟一直拿『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6條第4項的規定：

『任何被判處死刑的人應有權要求赦免或減刑。對一切判處死刑的案件均得給予大赦、特赦或減刑。』

要求馬總統在赦免法完成修法之前，必須停止死刑執行。

但是這一條並沒有規定實際做法及程序，只能算是『原則性之訂定』，『非待行政或立法機關為必要之補充規定，尚無法為法院、一般行政機關或人民所適用或遵行。』

既然『尚無法為法院、一般行政機關或人民所適用或遵行』。眼下的要務就是要求『行政或立法機關為必要之補充規定』，而不是要政府依照這條法規的『精神』立刻上路。

相信很多人都讀過中華民國憲法的第8條：『中華民國人民，無分男女，宗教，種族，階級，黨派，在法律上一律平等。』

因為這一條揭櫫了『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原則，所以在就業服務法的第5條，也依樣畫葫蘆地做了原則性的訂定：『為保障國民就業機會平等，雇主對求職人或所僱用員工，不得以種族、階級、語言、思想、宗教、黨派、籍貫、出生地、性別、性傾向、年齡、婚姻、容貌、五官、身心障礙或以往工會會員身分為由，予以歧視。』

不過這一條『原則性之訂定』，後來卻成為大量勞資爭議的根源。

如果有個老太太來應徵少女時裝的模特兒被拒，她是否能控告經紀公司對應徵者有年齡歧視？

假使有個連機艙頂的行李箱都搆不著的小美女應徵空中小姐被拒，她是否能控告航空公司對應徵者有容貌歧視？

甚至我們講得過份一點，倘若有個根本不懂英語的人應徵英語教師被拒，他是否能控告學校對應徵者有語言歧視？

法律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調解爭端。

但從這個例子可以發現，如果要求大家依據某個法律的『精神』行事，最後可能會因為各式各樣不同的詮釋，反而使法律成為爭端的起源。

這種做法，只能算是無理取鬧。

最後，鄙人想談一下鍾德樹。

廢死聯盟在三月四日早上的聲明曾經指出：『法務部一再表示對於死刑執行「非常慎重」，但法務部卻於去年底逕自改變死刑犯處遇狀況，限制他們與家人會面、通信的機會；同時卻又任由部內成員對記者放話，對於執行的時間、人數、名單言之鑿鑿，造成死刑是否執行只有記者知道，受刑人、家屬、律師、聲援團體無法事前得知，無法讓家屬見最後一面，有何慎重可言？』

坦白說，當鄙人聽到『死刑是否執行只有記者知道，受刑人、家屬、律師、聲援團體無法事前得知』時，心中就猜測：鍾德樹應該在執行名單之中。

為什麼？

相信很多人都聽過，2006年時在任的法務部長施茂林，曾經簽下鍾德樹的死刑執行令。但當時鍾德樹的辯護律師經法務部同意，到最高檢察署調卷三天，並緊急聲請釋憲。

因為刑事訴訟法規定，死刑必須在令到三日內執行。而當時因為律師調閱的案卷中，也包含了死刑執行令，在三日內無法『令到』下，鍾德樹的死刑執行就這麼延宕下來，成為台灣司法史上的懸案。

當時廢死聯盟將整個事件解釋成一連串的巧合：由於檢察機關的從中作梗，律師一直無法調到鍾德樹的案卷，『剛好』就在法務部長批准執行令當天可以調到案卷，也『剛好』發現了裡面的死刑執行令。

如果當時廢死聯盟的腰桿能再低一些，身段能再軟一點，為調卷引起的死刑延宕和紛擾向社會致歉，同時說些像：這個誤會說不定是老天爺給台灣人的一個機會，讓我們可以思考生命的意義之類的柔性訴求，鍾德樹的命說不定保得住，或許還能爭取更多民意的支持。

但是廢死聯盟不是。

廢死聯盟認為自己調卷的行為完全正當，並理直氣壯地指責檢察機關從中作梗，在法務部長批准執行令當天可以調到案卷完全是巧合。甚至後來還在各式各樣的官方文件及說帖中，訴說當時是如何『驚險在槍口下挽回死刑犯鍾德樹的性命』（摘自《停止死刑：死囚鍾德樹的故事》一書引言）。

在支持死刑仍佔民意多數的台灣社會，這種態度無異於騙光你所有的錢之後，再在你臉上甩一巴掌，嘲笑你怎麼這麼笨，這麼好騙一樣。

可想而知，廢死聯盟的舉措不但點燃了台灣民眾延燒至今的怒火，也讓鍾德樹無緣無故取代了早在1999年伏法的陳進興，成為台灣『死刑犯』的指標性人物。

一個一旦恢復死刑，就要立刻送上刑場的對象。

法務部之所以讓『死刑是否執行只有記者知道，受刑人、家屬、律師、聲援團體無法事前得知』，之所以在接到執行令後，即在晚上匆促執行死刑，而不選在隔天凌晨。或許也是為了防止2006年的『巧合』再度發生。

前波蘭總統華勒沙曾經說過：『有時候我們看到朋友頭上有蒼蠅，就舉手想把蒼蠅打死；但我們會忘記手上握著鐵鎚，結果把朋友打死了。』

如今，我們正看到廢死聯盟正在演出同樣的戲碼。

廢死聯盟的新聞稿中說，殺死鍾德樹的，是『左手簽署人權公約，右手繼續殺人』的馬英九總統。

但鄙意以為，鍾德樹是廢死聯盟多年來以『搶救死刑犯』包裝，但在其他人眼中是『好大喜功』心態下的犠牲品。

只要救下一個死刑犯，就眉飛色舞。

只要一個死刑犯被處決，就橫眉怒目，痛斥社會『無知』、『反智』、『殘酷』、『冷血』，對了，還有『納粹』。

這不是『好大喜功』是什麼？

如果廢死聯盟繼續進行此種『短線炒作』的搶人頭大戰，路只會愈走愈小，愈走愈死。

我們不否認廢除死刑已經是世界的趨勢。

但至少我有選擇執行者的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