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11日 星期五

湯尼潘帝,瑪莉安東尼和蛋糕

英國推理小說作家約瑟芬.鐵伊(Josephine Tey)在作品『時間的女兒』中,曾經介紹過一個名詞:湯尼潘帝(tonypandy)。

這個名詞並不是人名,而是英國南威爾斯的一處地名。根據歷史記載,1901年邱吉爾擔任英國內政部長時,曾經派軍隊在此地射殺罷工抗議的礦工。因此"湯尼潘帝"在南威爾斯人心中,就成為對英國政府仇恨的紀念碑。

但事實上,邱吉爾當時派遣的,是無武裝的首都警察。

他們攜帶的武器,只有卷起來的雨衣。


當天唯一的流血事件,不過是一兩個人流了鼻血。


但是後來經過媒體的大肆渲染,單純的警民衝突就變成了政府壓迫弱勢勞工的暴行,直到現在。


約瑟芬.鐵伊在書中也引用這個例子,將"湯尼潘帝"作為歷史上以訛傳訛事件的代名詞。

而今天我們要介紹的,也是另一個湯尼潘帝。

相傳法國國王路易十六的皇后瑪莉.安東尼(Marie Antoinette),在聽聞法國百姓窮困到沒有麵包可以吃時,曾經說過:『人民若無麵包,那就改吃蛋糕嘛』。因此被民眾恨之入骨。

這句話後來被很多社運份子所引用,最近也因為某位總統提到吃幾個便當才會飽的問題,而經常在媒體和網路上出現。

但事實上,這句話源自於盧梭的自傳『懺悔錄』:

『我非常擔心,要是再面臨誘惑的話,我恐怕又會像童年時代那樣去偷竊的。這一點,我在馬布利先生的家裡已經得到證明了。他家裡到處都有可偷的小東西,但我連看都不看,我只看上了阿爾布瓦地方出產的一種名貴的白葡萄酒,在吃飯的時候我偶爾喝過幾杯,覺得非常可口。這種酒稍微有點兒渾,我自以為是一個濾酒的能手,便以此自誇,主人就把這件事交給我辦了。我濾了幾瓶,濾的雖然不大好,但只是顏色不佳,喝起來仍然是很可口的。於是我就利用這個機會,常常給自己留下幾瓶,以備私下裡享用。美中不足的是,我從來沒有光喝酒不吃東西的習慣。怎樣弄到麵包呢?我沒法在用餐時留下一些麵包。叫僕人去買,等於是揭發自己,而且可以說是對主人的一種侮辱。自己去買吧,我又從來沒有這種勇氣:一位腰掛佩劍的體面人物到麵包房去買一塊麵包,這怎麼行呢?最後,我想起了一位尊貴的公主的蠢話,有人告訴她說農民沒有麵包吃了,她回答說:「那就叫他們吃蛋糕吧!」於是我決定去買蛋糕。可是就辦這點事,也是多麼不容易呀!我一個人懷著這個目的走出大門,有時跑遍了全城,從三十多家點心鋪門前走過,哪一家我也不敢進去。必須鋪子裡只有一個人時,而那個人的相貌對我還必須有很大的吸引力,我才敢邁進那家鋪子的門檻。』

盧梭在文中所說的『尊貴的公主』,是否是瑪莉.安東尼?

根據記載,盧梭的『懺悔錄』著作時期約在1765年到1770年間,當時瑪莉.安東尼還是奧地利的公主,直到1770年才離開維也納前往法國,下嫁當時還是王儲的路易十六。

而法國大革命,是在十九年後的1789年。

在盧梭創作『懺悔錄』時,人在奧地利的瑪莉.安東尼根本不在法國,更不可能看見十九年後窮困到沒有麵包可以吃的法國百姓。

所以文中所說『尊貴的公主』,顯然並不是瑪莉.安東尼。


而且在歷史記錄中,也沒有證據證明她說過這句話,


但是另一方面,盧梭因為天賦人權和社會契約論的主張,而成為法國大革命中的精神偶像,作品也為大眾所知悉。當時主掌雅各賓派政府的羅伯斯比爾(Maximilien Francois Marie Isidore de Robespierre)就是盧梭的信徒,被稱為「行走中的盧梭」。


那是否可能有個曾經讀過『懺悔錄』的法國大革命份子,在撰寫文宣時,將這段話套在瑪莉.安東尼頭上?


反正當時在法國百姓心目中,她早就是人見人厭的『奧國婊子』,罪名多一條不多,少一條不少。

所以這句話就成為瑪莉.安東尼的形象代名詞,一直流傳到現在。

知名的散文作家劉墉曾經說過一個故事:在一宗強暴案的審判中,因為坐在證人席上的被害女子不但指認出被告,還聲淚俱下地控訴被告對她的暴行,讓許多旁聽民眾都不禁流下同情之淚,法庭內的氣氛顯然對被告相當不利,定罪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整場審判的壓軸,是辯方律師詢問證人席上的被害人:

『小姐,請問一下,我的當事人有強暴妳嗎?』

『有!』被害人說完,又哭了出來。

『那他有毆打妳嗎?』

『有!』

『當他要逃跑時,妳有拉住他的頭髮,讓他不能逃走嗎?』

『有!』

不過最後法庭的宣判是:被告無罪,當場釋放。

為什麼?

因為呢,這場審判中的被告...他是個禿子。

你怎麼能拉住一個禿子的『頭髮』,還能叫他不能逃走?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惡人或許可惡。

但更重要的是,給予惡人合理而公正的評價。


過度的渲染無助於社會公評,連原本的指控,都有可能讓人懷疑。


這不僅適用於強暴案中的禿子被告,也適用於三個世紀前的法國皇后。

又及:

另外,關於某位總統提到吃幾個便當才會飽的問題,各位不妨參考這一篇:

與煤礦對坑--兩個便當逐字檔(原文出處:聯合踹人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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