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母牽去牛墟 － 回應錢建榮法官『最高法院舉行言詞辯論是尊重生命權與立法權的表現』

閩南語有句俗話：『豬母牽去牛墟』，用來比喻說話或做事牛頭不對馬嘴、偏離主題、搞錯對象。就像把在豬隻市場已經很難找到買主的老母豬，牽到專門買賣牛隻的牛墟想要脫手一樣。

這是讀過錢建榮法官的新文章後，腦海中浮起的第一個感想。

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以下簡稱廢死聯盟）在十一月十三日刊登了錢建榮法官的『最高法院舉行言詞辯論是尊重生命權與立法權的表現』，以立法院決議凍結最高法院行政業務費為開端，痛斥最高法院在三審時不舉行言詞辯論，是『漠視立法權，更是侵害人民訴訟基本權，甚且危害生命權的違憲作為』。

錢建榮法官『最高法院舉行言詞辯論是尊重生命權與立法權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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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法官所引用的，是立法院在上個月，凍結最高法院百分之三十的行政業務費，總共548萬元開始。立法院的理由是：

『立法院於2003年修正民事訴訟法，將該法第474條第1項修正為「第三審之判決，應經言詞辯論為之。但法院認為不必要時，不在此限。」以保障當事人在公開法庭言詞辯論之權利，並發揮法律審之功能，以提升人民對裁判之信賴，另刑事訴訟法亦規範法院於認為有必要時，得行言詞辯論。然，最高法院鮮少召開言詞辯論，亦未陳述不行言詞辯論之理由，已屬徹底蔑視立法權，於法治國之中，竟有掌握司法權之法院如此漠視法令，實屬罕見，且應立即檢討。且死刑宣告是剝奪人民生命權的極刑，終審法院更應舉行言詞辯論，以示慎重，並彰顯司法對生命的尊重。現行最高法院怠為言詞辯論實已違反公開審判原則與正當法律程序。』

我們偉大的立法院曾經榮獲1995年『搞笑諾貝爾獎』（Ig Nobel Prizes）的『和平獎』（得獎理由是『表彰他們證明了互相拳打腳踢使政客能夠比透過向其他國家發動戰爭取得更多利益』，不過平時爭先恐後搶著出國訪問的委員們，竟然沒人願意代表到哈佛大學領獎及致詞，還真是令人驚訝啊），以及去年和日本、比利時同時被美國雜誌『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評選為全球最惡劣的國會。

儘管有這些『殊榮』的肯定，立法院今年仍然不遑多讓，創下立委霸佔議事堂多日玩手機、打地舖，把公家的議事空間當成網咖和漫畫出租店，以及平均審一個法案要花費納稅人新台幣0.77億元的記錄。

這種機關或許有權利，但是否有資格指責別人『怠惰』？嗯…相信各位自有定論。

而且立法院在決議中引用的法條，是『民事訴訟法』第474條第1項：

『第三審之判決，應經言詞辯論為之。但法院認為不必要時，不在此限。』

『民事訴訟法』主要規範的對象是民事訴訟，訴訟內容主要在於尋求補償、追討財產、強制履行法律責任和權利義務主體的確定。和以國家名義追訴犯罪者刑責，並判處刑罰的刑事訴訟在性質上截然不同。裡面根本沒有死刑的規定，又何來『對生命權不尊重』之有？

立法委員或許不明白法律，但錢先生是現任法官，不可能不知道兩者的差別。

雖然如此，但或許因為『能挾到碗裡的都是菜』，錢法官立刻就以這個決議案做開頭，痛斥立法及司法機制：

『多麼諷刺的決議！

原來立法院也知道死刑法律是「剝奪」人民生命權的極刑，卻執意維持這樣殘酷而違憲的刑罰。一方面雖然通過「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為內國保障基本權的法律，仍不願遵照第六條的指示將死刑廢除；他方面卻義正辭嚴地反過來指責司法者對生命權不尊重？

當然，最高法院刑事庭每年定讞如此多死刑案件，終結人民的生命（至今尚未執行者尚有60多名），卻從不曾見最高法院為此開庭。最高法院可以透過對於死刑的言詞辯論，讓國人見識死刑的殘忍、省思生命權的可貴，更彰顯法院對於死刑刑罰的慎重。甚至以終審法院的高度，可以向大法官聲請違憲審查，檢視死刑法律，保障人民生命權。然而最能監督立法權，捍衛人民基本權的最終司法者，竟淪落到要被立法者來指責，不只諷刺，更是活該！』

廢死聯盟之所以主張刑事案件三審要採用言辭辯論，原來是為了把被告當做像鬥獸場中面對獅子的基督徒，好讓國人可以『見識死刑的殘忍、省思生命權的可貴』。

錢法官對於審判制度的『獨到』見解，真是令鄙人之流的『素樸民意』感到佩服啊。

如果審判採用言辭辯論的目的，只是要『見識死刑的殘忍、省思生命權的可貴，更彰顯法院對於死刑刑罰的慎重。甚至以終審法院的高度，可以向大法官聲請違憲審查，檢視死刑法律，保障人民生命權。』。在一二審應該就可以做到吧？

另外，『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六條只是要求加入國限縮死刑的使用，並未要求必須廢除死刑。

例如同樣簽署『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日本，目前仍然維持死刑。日本外務省針對公約提出的年度人權報告中，也提到其死刑政策是基於國情考量及民意，並依據公約第六條第二項：『凡未廢除死刑之國家，非犯情節最重大之罪，且依照犯罪時有效並與本公約規定及防止及懲治殘害人群罪公約不牴觸之法律，不得科處死刑。死刑非依管轄法院終局判決，不得執行』的規定執行。

聯合國在1989年通過，1991年生效的『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二選擇議定書』（又稱『聯合國廢除死刑公約』），才是真正的『廢除死刑公約』。

而台灣『並沒有』簽署『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二選擇議定書』，連像制定施行法這類的自爽作法都沒有。

但廢死聯盟似乎有意或無意地忽略這個差別，每次都把『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當成廢除死刑公約，做為要求政府必須立刻廢除死刑的理由。

『謊言在講一百遍之後，就會變成真理。』

寫到這裡，我們不禁要問，廢死聯盟是否正在實現這句諺語？

其次，錢法官提到：

『最高法院民事庭也離譜，立法院要求原則上強制言詞辯論的民事訴訟法施行將近10年，數以萬計的案件中，竟然都被最高法院認為不必要辯論？！10年來竟只召開過兩次辯論庭（難不成要說比刑事庭的零紀錄好？）。無怪乎立法院不惜重話：「已屬徹底蔑視立法權」！』

事實上，最高法院的刑事庭，在言詞辯論上並不是『零記錄』。今年四月最高法院刑事庭審理的『柯居財偽證案』，即以言詞辯論方式進行。當時錢法官還針對這場辯論庭寫過文章（如果加上將在近日審理的吳敏誠殺女友案，則共有兩件）。

但是在半年後的今天，錢法官卻似乎忘了這個案子，直斥最高法院的刑事庭是『零記錄』。

是真的忘了這宗案子，還是刻意的『選擇性遺忘』？就讓各位自己判斷。

回頭來看，司法院是否真的『漠視立法權，侵害人民訴訟基本權，危害生命權』？

事實上，司法院在今年三月二十日，提出刑事訴訟法修正草案，規定重罪被告上訴三審，但沒有能力聘請律師時，法院將指定公設辯護人或律師代為撰寫上訴理由或辯護，否則不能判決。

被告的三審強制辯護權，正是三審進行言詞辯護的開端。

但是廢死聯盟對這個修法案的回應是，要求司法院暫緩修法。

廢死聯盟的理由是：

『就在此際，司法院為因應兩公約在國內施行而提出《刑事訴訟法》第388條修正草案，其立法說明開宗明義表示，強制辯護應不分審級一體適用，雖未承認此乃《憲法》保障人民訴訟權之當然，但實際上已經是推翻了大法官先前的說法。放大而言，此一修法草案固然值得肯定，但我們不能就因此而放棄了個案的正義，還記得前面提到的那些曾被決議不受理，再次叩關卻迄今未獲大法官垂詢的案子嗎？我們擔心，大法官們打算將這個燙手山芋擱著，靜待修法通過之後，以法律已經修正，無解釋必要之類理由再次作成不受理決議，如此一來，這些個案就永遠失去了原本應該獲得的救濟機會！

如果《憲法》沒有辦法保護每一個人，那就一個人也保護不了。我們在此只能深切期盼身為《憲法》守護者的大法官們，盡快受理上開釋憲聲請並負責地作出《憲法》解釋，而非以程序上的巧門規避人民託付之天職；同時要求最高法院在大法官解釋作成之前，應為未選任辯護人之強制辯護案件選任律師或指派公設辯護人，避免個案不正義的情形重演；最後，也呼籲立法者在大法官一肩擔起其釋憲責任之前，暫緩通過司法院提出的《刑事訴訟法》第388條修正草案，因為國會應該是展現人民意志的場域，而非大法官的方便法門。』

簡單來說，就是廢死聯盟多年來一直以三審無指派強制辯護，做為目前等待死刑犯的釋憲理由。

萬一這個修法案通過，以後就不能再用這個理由要求釋憲了。

所以麻煩司法院先別急著修法，等廢死聯盟先以釋憲等各種方式，讓所有死刑犯的死刑改判徒刑，再用這個白紙黑字的法條當『罪證』，叫來國際人權團體好好『款待』一下大法官及司法院之後，這條法律就可以修了。

剛才已經提過，我們偉大的立法院審一個法案要花新台幣0.77億元。

同樣是修法案，立委提出的修法案通常會優先處理，部會提出的修法案，一年能審個百分之五十，已是萬幸。等到修法案通過，更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而且這個修法案一旦通過，受惠的將是全國等待三審的刑事被告，其中也包括了死刑犯。在修法案審理的漫長過程中，他們可能會進入三審，更有可能死刑定讞。

但是廢死聯盟不管。

而且事後還可以繼續拿這個理由繼續教訓司法院，指責『侵害人民訴訟基本權』。

一如他們可以把民事訴訟法的條文擴張適用在刑事訴訟，然後指責司法院『漠視立法權』。

把限縮死刑的『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擴張解釋為廢除死刑公約，然後指責司法院『危害生命權』。

就像拚命把老母豬牽到牛墟裡，還要強迫對方把這頭豬當成牛一樣。

對這樣的組織，鄙人已經無言以對，只能問：

漠視立法權的，是誰？

侵害人民訴訟基本權的，是誰？

危害生命權的，到底又是誰？